夜殇
农历十月初一。鬼节。
（农历的十月一日，是传统习俗的“鬼节”，民间俗称“十来一”，是农历十月一日的简称。中国人有在这一日及以后一段时间内祭祀先人的风俗，民间一说为每年两个鬼节，即“清明”和“十来一”，清明是收“鬼”的，就是把故人在阴间的魂请回来，要积极一点，早点“请”；“十来一”是放“鬼”的，要把故人的魂“送”回阴间去，故应殷殷挽留，可以迟一点。这就是“早清明晚十来一”的成因，指的是扫墓祭奠的时间。）
这年秋天，这个小城的天气格外的古怪，冷冷热热，总让人摸不着个准最冷的时候，甚至要穿上棉；最热的时候，让桃花都开了。小城环境不错，有穿城而过的河流，还有给全城提供优质饮用水源的大型水库，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城市喜欢起雾。不管白天晚上，经常会朦朦胧胧，影影绰绰。
今天晚上就是这样。傍晚时分，雾气忽然就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涌了出来，天空早早地暗了下来。郢从新装修过的办公楼走出来，望着灰蒙蒙的天，不由地暗骂一声“见鬼”。
这是一个广场，是这所地处偏远小城的高校里为数不多的景点之一。天气晴好的时候，有成群的孩子来回奔跑，逢着节日，还会有喷泉表演。蓝天白云，碧草如茵，一派人和景明的气象。待到晚上，风光就大不同了：惨白暗淡得像死人的脸一样的荧光灯，奇怪扭动着的怪兽般斑斑驳驳的树的影子，仪态优雅的猫们冷冷地盯着偶尔匆匆走过的路人，然后不紧不慢的走开……然而，这个傍晚，它迷失在了暮秋的雾霭里。
郢有些讨厌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天气总让他想起一些事。
那时候，郢的办公室还在一个小山包山。去办公室的路上有高而陡的楼梯，楼梯两旁是黑而密的灌木丛。那些交错纠缠的竹木花草，不知道在那里生长了多少年，郢总是感觉它们散发出一种隐秘的气息。灌木丛中生活着一大群野猫，夜晚惨白的路灯下，它们的眼睛分外的亮，黄色的眼球里有无尽的深邃，郢不敢盯着这样的眼睛看。每次加班，郢总要早早地吃过饭，趁天色尚早的时候去办公室，一直待到离开，中途绝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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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郢还是在加班的时候出来了。下午赶制一份文件，等到忙完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听着肚子咕咕叫着，郢不情愿地出去吃饭。一顿晚饭，很快就对付过去了，对于郢这样的正在求学的年轻人来说，吃饭实在仅仅是一种生理需要。
郢走在通往办公楼的路上，路两旁有成排的香樟和雪松，枝枝桠桠亘满了整个天空，甚至有一段，浓密的枝叶形成了一个黝黑的树洞甬道，冷冷的照明灯惨淡经营着贫瘠的白光，远处的宿舍楼的值班室里，血红色的光很突兀地摊在夜的皮肤上，肃杀，妖异。两旁的树丛里，野猫们踩在枯叶上，簌簌作响。一只棕色的猫坐在台阶上，一动也不动，看到郢走过来，“嗖”地消失在树丛深处。
郢站在离办公室小楼五米远的地方，他忽然感觉到这楼跟刚才似乎有点不同了。很细微的不同，正是因为细微，更显得有点诡谲，就像午夜起来对着镜子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多了一只眼睛一样。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小楼静静伫立在夜色里，没有门的出口像怪兽洞开的嘴。一阵风吹来，郢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已经是初春的天气了，夜晚还是有点冷。想想电脑还没有关掉，郢咬咬牙走进小楼。
郢的办公室在小楼的二楼，一个Ｔ字型交叉口的尽头，去办公室要经过一道长长的走廊。整栋楼空无一人，郢走在空旷的走廊上，脚步声在静寂的夜里分外清晰。往日里，郢走这条走廊的时候，是一定要把路灯全部打开的，然而不知怎么地，那些灯总是莫名其妙的坏掉。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呼吸的声音，转过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郢暗笑自己神经过敏。
办公室里，灯光亮着，郢暗暗松了口气。也许是孤独惯了，郢总是习惯给自己留一盏灯，聊以慰藉。
窗外，树叶摆来摆去，像是有一只手在不断摇晃着。郢打开已经锁屏的电脑，开始浏览网页，眼角扫射间，忽然觉得门口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郢想起了恐怖电影和小说里的镜头……
他告诉自己不要转过头，不要转过头，可身体像不听使唤似的就转了过去。
“啊……”郢惊叫一声，一股麻酥酥的电流从脚底直冲头顶，全身的汗毛呼呼竖了起来。只见门口走廊上，一只黑色的猫正盯着他看，见郢转过头来，黑猫很诡秘的笑了一下。郢的大脑瞬间空白，忽然醒过来似的叱了一声，黑猫叫着跳着跑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郢一眼，眼神里有一丝怨毒。
郢猛地站起来，“砰”一声关上门，打开音乐播放器，找到《大吉祥天女咒》和《心经》，将音响音量调大，齐豫飘渺纯净的声音霎时充满了不大的空间。郢狂跳的心开始平静起来。
“喵……喵……”像婴儿哭一样的猫叫声夹杂在平静祥和的梵唱声中，分外刺耳。“喵……喵……”忽近忽远，飘忽不定。
郢心一横，拉开门，猫叫声戛然而止。关上门，胡乱地收拾了一下电脑，郢冲出了办公室……身后走廊里的灯一盏一盏熄掉……
那天晚上，郢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了，只记得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看到一地昏黄的灯光。
从那以后，郢对那座小楼有了很深的恐惧，他再也不敢一个人呆在那里超过六点。每次去值班，总要喊上两三个同伴。
幸而不久之后，新的办公楼装修完毕，办公室搬离那栋诡异的小楼。小楼渐渐荒芜起来，蛛网开始爬上监控摄像头，只是那天的事，一直让郢耿耿于怀。
今天，又是这样的天气。郢的心里开始一阵阵发毛。晚上和朋友去吃饭，席间听到一个人说烧纸云云，当时郢的心里就打了个突，后来被朋友们的话语岔开，也就没有深究，待到吃完饭，快到宿舍的时候，忽然发现路边有一堆未燃尽的纸钱，郢心里的疑惑更大了，打开电脑，搜索，果然，今天是十月初一，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鬼节”……
郢决定要冒一次险。
是夜，郢坐在临窗的床上，扭开简易台灯，摊开稿纸，要记下这个故事。按照恐怖小说里写的，主人公写在纸上的事情常常真的会发生。为包万无一失，临睡前郢特意将窗子关好，还给要好的哥们儿发短信：“大园，我正趴在刚买的桌子上写恐怖小说，你临睡前一定要确定我是不是还活着……”
一切都准备好了，郢趴在小桌上开始记下那个困扰他很久的故事。十点半，十一点，十一点半，十一点四十五、五十……五十九，零点！“呼！”什么也没发生，郢长嘘一口气，开始准备睡觉。
“哗哗哗哗哗……”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拍打着玻璃，郢大着胆子往窗外望去，白茫茫的一片，远处的宿舍楼的楼梯道上上，昏昏的灯光还亮着，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奇怪了，难道是幻觉……”郢嘀咕着，
“该不会是谁耍我吧？”郢狐疑地回头看了看，宿舍的孩子们都安静地睡着了。走廊里的灯光灯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照在宿舍的地板上，有一片暗黄。
“哗哗……”声音又响了起来。郢强压住心中的恐惧，猛地拉开窗户……
“嘘……”原来是从楼上飘下来的破塑料纸粘在窗户上，郢大喘一口气，伸了伸发僵的胳膊，开始继续写。
一夜无语。
这年真的很奇怪，中国的鬼节刚过，外国的鬼节就来了。此刻，正是万圣节前夜，这个十月最后一天的夜晚。
宿舍里，几个孩子分成两组，正分别讨论着魔兽世界和诛仙，不断有各种各样的“专业术语”蹦出来，郢听得如坠五里云，不由感叹一声“落伍了！”。扭开灯，郢开始继续她未完成的故事。
昨天下午，郢又回到那座小楼里。小楼已经破败了，窗户和门胡乱地开关着，走廊里满是各种搬迁后遗留的垃圾，一盒黄色的颜料洒在了地板上，被涂抹得像一滩血。楼道的的灯已经全部拆掉，只有一盏应急照明灯还亮着绿色的指示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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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习惯性地走到二楼，阳台上，湿湿的地面上落着一层树叶。很久没有人光顾这里了。郢站在楼梯口，背对着阳台，望着长长的走廊，竟不敢往前走一步，仿佛走廊的尽头有一只噬人的兽。头顶一个通往屋顶阁楼的窗口被打开了，暗红色的天光泻了进来，走廊的尽头有一道白而亮的光。走廊两边，青蓝色的保险门对峙着，像政客冰冷的脸。
郢的心理忽然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感觉，像是第六感，又有点不一样。生物磁场似乎受到了干扰，郢开始有点莫名的眩晕。直觉告诉他不要过去，那里有未知的东西。至于是什么，直觉并没有告诉他。或许是一条毒蛇，或许是一个流窜的逃犯，也或许是一只死猫的尸体……因为未知，愈显得恐怖。楼道里散发出一股阴冷的气息，郢怔怔地立在楼梯口。窗外，几个孩子正在打乒乓球，“乒乒……”“怦怦……”“乓乓……”“怦怦……”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郢开始不能忍受这种压迫，快步走下楼梯，走出小楼。离开的时候，郢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下，他看到仅存的一台监控摄像头下，一只硕大的绿色蜘蛛正在织网。
现在是十一月一日凌晨，00：47。郢躺在床上，未眠。为了不影响别人休息，郢用帘子把自己的床遮得严严实实。宿舍里的孩子们已经发出均匀的鼾声了，偶尔还有一两句梦话。郢很享受这种感觉，“待整座城池宁静，所有人都已入梦，我开始挑灯。那故事还未完成，情节在峰回路转中……”夜里挑灯一个人看书写字的感觉很好，可以静下心梳理一下白天未来得及细想的东西和一些隐隐约约的念头。郢忽然想起白天看到的一句话：你看到他的时候，他是他；你没看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郢忽然就觉得这句话有一股子莫名的诡异。是啊，你不看他的时候，他是什么？他还是他么？如果他不是他，那又会是什么？郢开始怀疑。忽然就有拉开帘子看一看究竟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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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终于没有去拉开帘子。管他是什么呢，只要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是他就行了。许仙就是因为多事才害白娘子去盗灵芝草，差点连命都丢了。
合上笔，关掉灯，郢开始准备睡觉。“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郢的手机忽然一闪一闪地开始唱起歌来。这是郢的短信铃声，可郢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把手机关掉了。打开短信，一个陌生号码，15000000000，短信内容……居然是空白……
这时,一阵阴森的音乐适时的响了起来.
“太假了吧你们?这么低劣的手段都能耍出来?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哈哈,被你识破了.”室友曾悻悻地关掉兀自响着的手机。
原来,曾趁郢中午出去的时候,把郢手机设置了自动开机,并把郢手机里自己的名字改成15000000000,然后,在郢快睡的时候发空白短信……
“你个小皮猴,下次再想捉弄哥哥,拜托想点新鲜的点子好不好?这么老套的情节骗鬼去吧。”
“今天不是万圣节前夜啊,娱乐一下,没这么小气吧?”宿舍另外几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好啊,原来你们合起来整我!”
……
夜深人静,几个人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窗外的榕树上,一只夜猫子侧耳听了一会儿,扑楞扑楞翅膀飞走了。（未完待续）
（未完待续）
